一頓飯， 吃得江渺感覺自己都要胃抽筋了。

倒不是說菜色不好。國公府的大廚房裏，養著四個大廚和一群二廚。四位大廚輪流上崗，今天就輪到了一個很會做梁京本地菜色的廚子，每道菜都做的非常地道， 堪稱色香味俱全。

但能吃好一頓飯的前提是， 飯桌上的氣氛好， 吃飯的時候開心。不然的話，就算把鮑參翅肚端上來，也沒有用。

像今天中午吃的這頓，在江渺眼裏， 比吃斷頭飯還讓人難過。自入席開始，飯桌上就沒有一個人說話， 大家舉手投足間無一不顯示出大家風範。和這樣一群人坐在一起， 江渺只覺得壓抑， 這些人簡直就像是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一樣， 莫得感情。還不如孩子們坐的那桌， 雖然彼此可能看不對眼，但好歹有些人氣。

飯後， 幾人往回走去。裴澈見江渺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， 便知他沒吃好。剛剛吃飯時，他就註意到江渺似乎有些不適應。

“放心吧， 祖母很少傳飯，一般只有逢年過節時，才會讓大家在一起聚一聚。”裴澈開口道。

江渺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，看了他一眼， 嘆了口氣道：“最好是這樣， 要不然我遲早得胃病。你們一直以來都是那樣吃飯的嗎？不是說聚一聚嗎？這樣怎麽聯絡感情？”

都木頭樁子一樣坐在那機械地用餐， 聚會的意義到底在哪？

裴澈回憶了一下往昔，搖頭道：“以前，好像也不是這樣的。祖母雖然不太愛笑，但對大家都很慈祥，吃飯時也會關心大家，那些叔叔嬸嬸們，也會逗她老人家笑。”

“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？我怎麽感覺我看到的和你說的完全是兩回事。”江渺說話時，還順手從旁邊拔下一根野草拿在手裏把玩。

“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應就是從她那次患心悸之癥開始吧，她老人家就變了。其實我也問過祖母，但她不肯告訴我。”裴澈那時候也覺得很奇怪，可無論他怎麽問，祖母都不肯透露一個字。他也去試探了其他人，發現其他人對祖母的變化也是摸不清頭腦的。

“你祖母不是你那些叔嬸的親娘，那他們的親娘呢？”江渺突然問道，這些人是庶子不錯，那他們的姨娘哪去了？難道都沒了？

裴澈搖頭：“我也不知，好像從我記事起，府中就沒有那些人，我也從未聽人提起過此事。”他也不是不好奇的，可小時候問了很多次都沒人告訴他，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好吧，看來這是大家族的隱私。江渺覺得自己不能再問了，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麽好事。

“你祖母不傳飯時，咱們吃的也是大廚房裏送來的菜嗎？”這是江渺最關心的問題。

“是的，每人每月都有份例，平日的菜便是從份例上出的，如果額外要吃其他的，只需讓人去大廚房吩咐一聲便是，到時在月例裏扣除。”裴澈說道，“咱們院子裏也設了小廚房，如果平時你想做點什麽的話，也可以讓人去大廚房裏取菜。”

“那還挺不錯的。”江渺很是滿意，以後吃膩了廚子做的，還能自己做。

他們說話的時候，小石頭和裴沐也擠在一起說話，自從裴沐嘴裏能單蹦些字出來後，對聊天就特別感興趣。江渺回頭看了看兩個小的頭挨著頭的模樣，不由會心一笑。

回到院子後，江渺喊人給他拿來一些綠豆，做了些綠豆湯放冰上鎮著，這樣喝起來清涼解暑，正適合夏天。

他把鎮好的綠豆湯端去書房，給裏頭看書寫字的每人分了一碗。

裴澈放下書，喝了一口綠豆湯，忍不住滿足地喟嘆一聲。江渺的手藝好，就連綠豆湯，也比別人熬的更好吃些。

江渺探頭看了看他桌上的書，封面上寫著“中庸”二字。他只知道這本書屬於四書五經的範疇，卻從來不知道它具體講的是什麽東西。

見江渺好奇地盯著書看，裴澈便將書往他那邊推了推。江渺拿起書翻看了一會，雙眼逐漸失去了神采，而後更是難以抑制地打了個呵欠。

裴澈笑了起來，怕江渺惱羞成怒，還特意低下頭佯裝在喝綠豆湯。

“不看了，昨晚沒睡好，我得去那睡一會。”江渺找了個借口，像丟開一個燙手山芋一般把書扔下，飛快地躺在了窗邊的小榻上，還十分自覺地扯過一旁的薄被蓋在身上。沒一會兒，書房裏便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。

“你們要睡一下嗎？”裴澈輕聲問一旁練字的裴沐和小石頭。兩個孩子自看見江渺睡後，就頻頻用手揉眼睛。

裴澈把他們帶出去，吩咐門口候著的下人帶他們回去休息，然後自己回了書房。他先給因為翻身被子下滑的江渺蓋好了被子，又坐回書桌前，鋪好紙張，開始完成課業。

江渺一覺醒來，覺得神清氣爽。他伸了個懶腰，看向保持眼前這個姿勢坐著起碼已經一兩個時辰的裴澈。裴澈察覺到他的眼神，擡頭沖著他笑了笑。

兩人聊了一會，便聽見一陣敲門聲，打開一看，原來是小石頭和裴沐來喊他們去吃飯了。

吃過飯後，幾人在院子裏散了會步消食，又回到房裏下象棋。他們對局的時候，小石頭和裴沐在旁邊看的格外認真，裴澈這邊，已經開始量產了，再過不久，他們也能擁有一副了。

一個時辰後，裴澈合上棋盤，在他的努力之下，兩人各有勝敗。最後一局是江渺勝，他是個喜怒非常形於色的人，贏了棋後就哼著歌去洗澡了。

“好了，你們也該去睡覺了。”裴澈看向兩個孩子，指了指門外。

裴沐不動彈，小石頭也疑惑地看向裴澈房間的那張大床，似乎在問，這麽大張床怎麽就不能一起睡了呢？

“小石頭，你知道的，我和你哥哥已經成親了。成了親的人呢，就應該睡一個房間，對吧？”裴澈決定先從小石頭入手，他肯聽話的話，沐兒應該也會聽。

小石頭有些苦惱：“嗯，可是我只睡很小一點點就可以了。”他拿手比劃了一下，表示自己可以蜷著睡。

“再小也不行，成了親後，就只能和對方睡在一起，不然說出去別人是要笑話我們的。”裴澈只能靠哄了。

裴澈被笑話小石頭倒是不介意，可他哥哥不能被人笑話！而且哥哥以前確實也說過，男人成親以後是要和媳婦兒一起睡覺的。雖然他不知道哥哥和裴大哥哪個才是媳婦兒，可他們應該是要睡一起吧？

“好吧，那我們可以睡在隔壁的房間嗎？”小石頭撅著嘴巴努力爭取離哥哥近一點的位置。

解決了一個後，裴澈的心情瞬間明朗，大方的表示除了這間外其他的想睡哪間都可以。

“沐兒，你看小石頭都答應了，你可不能耍賴，知道嗎？”裴澈說道。

裴沐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裴澈良久，最終還是抵不過小石頭的軟磨硬泡，被他帶去了隔壁。

等江渺洗漱回來一看，這屋子裏除了裴之癥，竟然一個人都沒有。

“他們呢？”

“府上人多眼雜，未免有人拿出去說嘴，最近這段日子，還是讓他們睡隔壁屋子好了。”裴澈振振有詞，顯然知道怎麽勸才能讓江渺相信。畢竟江渺十分敬業。

“行吧。”江渺無奈，大家族就是屁事多，都管到別人房間來了。

初時的情緒沈澱下來後，新一輪的情緒又上升了。江渺有些尷尬，雖然昨天他們兩個也是睡一塊的，但昨天看了很久的隨禮清單後累得不行，根本就沒精神再想其他問題。

為了避免待會出現大眼瞪小眼的情況，江渺決定先下手為強，只要他先睡著了，他就不會尷尬，那尷尬的就會是別人。

“我先睡了啊！”江渺脫掉鞋子往床裏爬去，說話的語氣甚是急促。

然而總是事與願違，他越想睡著，就越睡不著，大腦也變得越來越清醒。壞了，他下午睡太久，導致晚上失去了睡眠的欲望。

他閉上眼睛，強迫自己數羊，希望能借助這個方法，讓自己成功進入睡眠。當他數到九百二十一只時，身邊的床鋪微微往下一沈，裴澈躺下來了。

按理說這床那麽大，兩個人睡不會受到影響。可江渺偏偏覺得，裴澈的存在感很強，他總感覺裴澈身上的氣息環繞在周圍，讓他每一次呼吸時，都覺得空氣變得稀薄了些。

江渺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，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。可長時間側臥讓他半邊身子酸痛起來。

江渺努力聽著身邊傳來的清淺均勻的呼吸聲，由此斷定裴澈已經睡著了。他小心地翻身平躺，僵硬的身體得到了放松，江渺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嘆息。

“阿渺，你在緊張什麽？”黑夜中，一個聲音幽幽響起，嚇了江渺一跳。

“你裝睡幹嘛？”江渺埋怨道，他剛剛差點被嚇的彈起來。

“不是你先裝作自己已經睡著的嗎？”裴澈反問道。

“我那是……我那是閉目養神呢！我又沒說自己睡著了。”江渺爭辯道。

“我也沒說自己睡著了。”

“嘿？”江渺側過身子轉向裴澈這邊，目光炯炯地看著他，即使在黑夜中，也能看清楚他那雙大眼睛，“你幹什麽一直學我說話？”

裴澈忍住笑意，說道：“事實如此，怎說是學你呢？”

“……”江渺半天憋不出一個詞，只好憤憤地罵了聲“學人精”，十分像吵架輸了的小學生。

黑夜中，裴澈低沈的笑聲格外清晰，江渺臉一紅，覺得自己被嘲笑了，當下偷偷伸出一只手，準備偷襲裴澈洩憤。

孰料，他的手剛伸到裴澈的腰間準備下手，就被一只大手擒住了。江渺想抽回來，裴澈卻抓得很緊，根本抽不回來。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掰，不想另一只手也被抓住。

再三掙紮後，江渺決定躺平：“我錯了。”

“錯哪了？”裴澈語帶笑意。

“我不該偷襲你，我再也不敢了。”江渺很識時務，開始委曲求全。

“你的保證似乎很不可信。”裴澈毫不懷疑，自己只要放開手，江渺絕對會討回場子。

“……”江渺沈默了一會，突然倒抽了一口氣，似乎十分痛苦，“哎呀，我胳膊抽筋了！”

明知道他有可能是在裝，裴澈還是忍不住放開了他的手，準備替他揉揉胳膊。

江渺手得到自由後，第一件事就是卷著被子滾到最裏頭，背對著裴澈，兩只手也縮在被子裏不露分毫。

小騙子。裴澈在心裏喊道，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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